劇場能改造世界嗎?
亞際民眾戲劇的反思
鍾喬
劇場能改造世界嗎?我這樣問。於是,走進民眾戲劇的現場⋯⋯
等待行動的劇場
1989,關鍵性一年。天安門事件,引發我們重新思考,中國大陸改革開放下的社會矛盾與本質。在這樣的追問下,對於學生純潔的冒進理想主義,如何或隱或顯地與「改革派」知識分子,聯手投向國際資本主義的依賴系統,從而對於中國革命甚而第三世界抱以輕蔑的忽視。相同的這一年,《人間》雜誌因不堪經濟虧損而停刊。我在陳映真先生的引介下,前往南韓參加一項「民眾戲劇:訓練者的訓練工作坊」,打開了亞洲第三世界劇場的眼界。
很記得剛到達「韓.民族藝術總會」(Korean Nationalistic Art Federation)辦公室時,一群剛寒暄不甚相識的劇場導演與工作人員,在開完行程會議一階段的空暇幾分鐘,擠在空氣中開始襲來些些寒意的樓梯間,邊吸著菸,邊張著這樣爭議的眼神,和那樣帶著些許憤懣與說不上來的納悶口吻,殷切地問著:「怎麼回事⋯⋯天安門事件⋯⋯怎麼會是這樣呢!」坦白說,當下的我,還真尷尬地如木雞般,在角落站了很一陣子,突而變成喑啞了!
三十年後的現在回想,所有集中到我身上來的每一雙眼神,似乎都在問:「社會主義怎麼了!這該如何是好?」就是在這樣眼神的提問下,我踏出了亞洲民眾戲劇的第一步。可以說,便是在新自由主義宣告全面獲勝的1990 年初葉,我和一群剛結盟的亞洲民眾戲劇伙伴,透過回顧省察殖民-冷戰-戒嚴(幾乎是全亞洲的共同經驗)體制下,曾經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左翼文化種子,從復甦第三世界戲劇行動的視角,意圖一搏現代化殖民性瀰天蓋地的全球化世界!
從此的數十年歲月,落在我們身體深處的關鍵字眼,一直離不開「民眾性」與「美學性」的辯證。於是,我在菲律賓「亞洲民眾文化協會」(Asian Council of People’s Culture, ACPC)的邀請下,將視野投進以亞洲民眾戲劇作為參照的文化行動中。
現在回首,那些將日子耗在一個鐵皮屋簷下,抽著從門口攤子上買來的涼菸,腳上懸著的勃肯涼鞋,還不知要晃多久,才會等到下一位演員現身的日子,雖顯枯燥與稍許的不安,卻頗為令人回味不已。因為,我們總在一方面用手糊著抗爭的面具或布偶;同時,夢想著這將是一場「革命的預演」。那是九○年代初期的馬尼拉郊區,時不時到來的停水、停電,讓人陷入不得不的焦灼中⋯⋯但我們冷靜著,希望街頭劇與抗爭,終將是揭露政治敗行的文化行動。
也就是在那些炙熱的,經常混合著日陽與陣雨的午後,我初次從菲籍導演朋友艾爾.山多士(Al Santos)手上接到那本令人振奮不已的政治劇場名著《受壓迫者劇場》(Theater of the Oppressed, 1974)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奧古斯托.波瓦(Augusto Boal)這個名字。但,其實他在七○年代初期已經出版此書。我的來自第三世界的菲律賓導演朋友,也早在他的大學時期(1970),便在學校左翼戲劇社團的讀書會中,讀過這本著作。
這書中,作者花很大篇幅批判西方戲劇元祖亞里斯多德(Aristotle)。這其實也沒太大不了。因為,「移情系統」早就在「史詩劇場」現身後,失去戲劇美學的光環;然則,美學是一回事,涉及美學以外的激進思維,卻必須擺在民眾的社會變革,如何被看見及議論的關鍵上。這是波瓦作為一位拉美左翼劇場人,不可被忽略,卻不那麼經常甚而偶然被提出的地方。他在書中繼續的論點,是透過亞里斯多德在《詩學》(Poetics)中分析希臘悲劇時,所提出的「悲憐」與「恐懼」,來討論雅典城邦是一個階級分化不可打破的社會,這可以類比於當下的西方民主社會。
這樣的論述,明顯揭示左翼政治劇場的思想立場。許多以研究西方戲劇為前導的學者,都翹起鬍子(如果有的話)、瞪大雙眼瞧著⋯⋯在亞洲知識圈,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;在台灣,更尤其是一件免不了會讓主流知識界感到不安的事情。這自然與知識學術圈,長久習於內化西方價值,關係深遠。但,有個時空的問題,卻不容忽視,也就是1990 年的當下,世界性的氛圍,恰都處於「蘇東波」(蘇聯、東德、波蘭)解體,全球化大舉勝利的旗幟,宣告意識形態的終結等同於社會主義落幕。在一般性的後冷戰年代到來的時刻,其實,透過冷戰對於第三世界左翼的封禁,並未因此結束;卻在後革命年代中,開啟了新自由主義的大門。
可以說,世界性的撞擊,就在民眾戲劇的眼前;但,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,我等於在落敗的第三世界一方,繞過整個資本市場的歡欣鼓舞,來到陳映真先生自述創作根源的文章〈後街〉。從「後街」情境投射到自己,不免是轉身凝視八○年代,透過文字與街頭抗爭,所取得的批判性動能,其主要的結構性分析落在:針對戒嚴體制下的獨裁式發展,展開方方面面的文化抵抗。至於,迎向未來的遠方,想像的仍然是陳映真小說〈夜行貨車〉中,最後一個句子所言的「南方」1 ,將如何以文化行動的再現,重新回到人的面前?這是九○年代初期,民眾戲劇在台灣的文化語境。脫離這樣的語境,很多回顧與描述,終將只是一場:以文獻為邊界的、線性時間的蒐覽!
時間所意味的時代性,通常表現在時間背後所展現的張力上。這在九○年代以降的民眾戲劇而言,恰恰反應在後革命年代,從身前瀰天蓋地撲來之際,如何藉由冷戰-戒嚴體制的反思,清理出民眾戲劇前瞻未來的第三世界性質。恰也是這樣的緣由,說是驚駭卻恆然並非偶發,在墨西哥叢林中的「查巴達民族解放陣線」(Zapatista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),朝著這個宣告意識形態終結的世界,開出了受壓迫者的一聲槍響。那些透過神秘的馬可斯副司令(SubcomandanteMarcos),所共同蒙面的叢林武裝戰士,男男女女都在馬雅原住民的神話與現實中,開啟了新一輪的文化抵抗,稱之為發生在世界邊緣的革命劇場,一點也沒有誇張的意味!
這真實的革命戲場所帶動的感染力量,運用的非只是舞台上的道具槍支,而是用真槍實彈,撞擊每一位全球化語境下的被壓迫者,而更形隱性及迫切的,卻是這革命富涵著一齣以文化行動命名的戲碼,稱作:「受夠了!第一世界」。這自然引發了以劇場作為改造世界方案的民眾戲劇,以新一輪的工作導向,展開去菁英化的表演藝術逆向思維。最具典型性的,應該還是重啟戲劇作為一種論壇的主張。這主張,雖說源自於波瓦的「論壇劇場」,卻有著新的面貌與表現風格。
如果,從戲劇表現的角度切入,反應在這個時期,具備跨亞洲內涵的民眾戲劇,自然以由「差事劇團」及菲律賓「亞洲民眾文化協會」籌組的《亞洲的吶喊!》(Cry of Asia!),這項連結亞洲十個國家,融入傳統與當代表現元素及內涵的匯演,堪稱某種代表。當然,以亞洲的主體作為假借的劇場表現,在事後的批判性評議上,都不免出現運用傳統為「亞際」(Inter-Asia)符號時,經常出現的東方主義的問題。這在這項計畫巡迴亞洲各國演出時,並未成為例外!然而,這恰也提供了,從思想的角度切入的觀點,也就是如何在「美學性」上,拒斥異國情調的鋪陳,並且在與「民眾性」相遇時,避免二元對立論的框架。
恰是在這樣的脈絡下,沿著智利詩人聶魯達(Pablo Neruda)在表述他的詩歌時提及的:「我的詩歌有兩只翅膀。一只是革命,另一只是愛情。」九○年代初葉的亞洲民眾戲劇,延續「菲律賓教育劇場協會」(Philippines Educational TheaterAssociation, PETA)的精神,經常性地表現為「以藝術展現為內核」及「以民眾參與為主體」的兩只民眾戲劇的翅膀。若就當時的差事劇團而言,藝術展現的風向,是從《亞洲的吶喊!》轉化到演出陳映真先生的報告劇《春祭》,以及隨後發生的、援用自日本的帳篷劇的文化行動之旅。這項旅程,內蘊著如何在亞洲劇場的範圍內,追尋落實於在地歷史與現實的戲劇表現。另外,就民眾參與為例,則一路以拉美解放教育學創始人保羅.弗雷勒(Paulo Freire)的對話理論為根基,所形構的民眾性質的社區戲劇為核心。開展的實務案例為:從「美濃反水庫劇場計畫」至「石岡媽媽劇團」以降,在社區間開展的工作坊及展演呈現。這只翅膀,具備戲劇表現之外的「培力」(empowerment)性質。關鍵性指標仍在於,如何真正回返弗雷勒所言「對話,以世界作為中介」的重點。因為,這涉及當劇場美學與民眾「培力」相互交錯時,如何在對話中推進從個體到群體的變革意識的問題。
劇場,能改變世界嗎?或許留下的是問號。但,以對話推進民眾性美學的劇場,卻像查巴達民族解放陣線所展現的革命哲學一般,從來是馬雅神話中,日神與夜神在交替行動時,所展開的發問。日日夜夜邊發問、邊共同創造宇宙的運行,留下的一句話語便是:「從未抵達,從未放棄。」我常用這兩句話來形容,介於「民眾性」與「美學性」之間的亞洲民眾劇場。其實,針對這項論辯,歐哲班雅明(Walter Benjamin)有較為明確的思想參照。兩者的相互消長或者彼此矛盾,就寫在〈作為生產者的作者〉(“The Author as Producer”)2 這文論中。
文中以布萊希特「史詩劇場」為例,討論作家、(劇場)知識分子,如何重構與民眾的連帶,在我看來,便是當知識菁英從民眾身旁刻意走離後,如何以一種對等的視線,將菁英思考「變身」為民眾思考的創作,讓創作者以生產者的身分,和民眾共創一種新的生產關係。這在民眾劇場裡,說穿了,便是一種文化行動的生產。如果,我們將這樣的生產關係,放回日常生活的社會,便也會發現,透過文化行動串聯的社會與劇場,可以從物質性的時空(例如地理、市場、人口分布等)以及符號性的時空(例如意識形態、價值觀、文化傾向)來看待。就前者而言,它依著資本的流動而產生變化或改觀;但,符號性的時空,卻為我們提供了結構性的觀點,來深入到劇場如何介入社會的狀況中。
這時,社會不再是當下的時空而已,卻涵蓋了共同記憶的時空。理解這件事情的關鍵在於,我們如何透過這樣的時空感,去找尋到屬於自身與社會或時代的張力。這樣的張力,通常出現在人對歷史的破碎與殘缺,漸漸因著未來的風暴,顯性或隱性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刻。如果以這樣的觀點出發,我們可以說:亞洲現代社會的符號性時空,是經由冷戰-戒嚴-新自由主義三組驅力,交錯著影響力!
冷戰-戒嚴的重新面對,探索其背後的時空及意識形態考察,就劇場而言,等於將難以被統合或整體化連結的亞洲民眾戲劇,以重構第三世界美學的精神,自外或批判性對待長久內化西方或美式文化的過程!這當然是在新自由主義衝擊下,對西方宰制的一種文化反抗與反思!
話雖如此,真實的情境卻是:在網路虛擬世界所形成的原子化社會中,這樣子具備以「民眾性」有機連結「美學性」的戲劇生產,雖是召喚,卻已愈來愈像站立時間斷崖上,轉身目睹關鍵性年代的樣貌,紛紛粉碎為碎片而墜落斷崖。這是連結九○年代與當下的民眾戲劇,最為關鍵性的矛盾與衝突。
現在回想,以這樣的初心投身民眾戲劇,其來有自。當然,和八○年代於《人間》雜誌時期,從陳映真先生那邊習來的第三世界觀點,有著密切的關聯!那麼,如何在劇場的每一個瞬間,都嘗試與左翼出發的第三世界理念,產生有機的關聯?這是既要從事創作,且又要在劇本的角色、場景間,埋下進步意識的挑戰。稍不謹慎,便會流於枯燥、說理又或教條!
當然,作為觀點的「第三世界」,主要是以社會內部的階級分析,以及國際視野下的亞、非、拉後發展世界,在西方資本帝國衍生的殖民主義與新殖民主義的支配下,如何生產批判性理論與藝術創作,作為思想與行動的指標。這在當時,能有清楚的認識,一方面反應在對於拉美文學或非洲詩選的閱讀風潮;另一方面,則是經由陳映真於1984 年4 月發表於《中國時報.人間副刊》的長文〈「鬼影子知識分子」和「轉向症候群」:評漁父的發展理論〉,獲致左翼社會學上,相關於「依賴理論」的思想動能。
這樣的前提下,反映於劇場的,固然有起始於八○年代台灣小劇場運動中,藉由身體反叛的美學與社會抗爭。但,由日本或西方導引進來的左翼現代主義的劇場美學衝撞,如何融入當時的都市社會,值得進一步深入探索。另一種進步的劇場表現,則經由王墨林的引介,來到當時的《人間》雜誌。便也是日本良知媒體人,以大量的、深入的、現場的照片結合紀錄報告,所形構而成的劇場表演─「報告劇」。以石飛仁連結當年《人間》雜誌同仁共同完成的作品《怒吼吧,花岡!》,為這樣另類型態的左翼進步劇場拉開了讓人凝神的序幕!而後,在這個基礎與前提下,1994 年,陳映真以台北六張犁公墓出土的201 座地下黨人的墓碑為題的報告劇《春祭》,經由當年的我與「人間民眾劇場」成員,共同排練時的醞釀與思索,可以說較有系統地走進民眾戲劇的道途中。當然,這裡需要被提及的重點在於:首先,地下黨人的墓碑與屍骨,歷經1951 至1993 年長達四十年的沉埋後出土,這本身便述說著冷戰風雲下被壓殺的白色恐怖肅清,在戒嚴體制的封禁下,如何阻絕島嶼的土地與人民,走出民眾解放與民族統一及去殖/解殖之路的過程;再者,通過報告劇的美學形式所展開的共同記憶復甦工程,如何與台灣左翼地下黨運動產生劇場的藝術性連帶。
多年以前,我曾經說:「差事劇團有兩只翅膀,一只是年度演出,另一只是社區/社群的民眾戲劇。」現在回想,這比較是功能性的區分。深究其背後的思想與緣起,應該說,一只是「變革」,而另一只是「對話」。也可以說,在「後革命」年代,雖然革命顯得那般不入當代的鏡頭;然而,幽靈卻因此意欲表現徘徊不去的無所不在。然則,劇場的瞬間表現,並無法容下任何革命的教條。這無論在一個社會或團體的內部如此,就跨越區域所形成的團體而言,應該更是如此。在「變革」與「對話」的辯證中,兩者無法僅取其一而能生產進步的左翼劇場。這也形成亞洲民眾劇場在創造共同場域時,值得參照的核心價值。
這將近二十多年來,相關於亞洲民眾劇場的交流。最早起始於法蘭茲.法農(Franz Fanon)在《黑皮膚,白面具》(Black Skin, White Masks, 1952)中,對於西方以資本帝國出發,延伸的文化霸權的抵抗;並進而思考亞洲第三世界國家,文化「被殖民」或「自我殖民」的交錯現象與本質。歸根結柢,現代化的誘因與現代性的民族想像,是最終須被面對的問題本身!劇場,畢竟是生活與生命經驗的藝術表現,反應或撞擊著日常的提升之外,並在實質與象徵層面,不斷朝向共同體的方向,挑戰參與者對於共構一處有別於空間的「場域」的可能性。
這「場域」有人的時間感具存其間,因此顯得並非只是一個固態的空間,而是流動的對話「場域」。這當然是有意思且相當關鍵的。主要在於,除了表演作為工作成果的一項重要元素之外,過程如何被共同完成,是劇場之所以稱之為劇場,並具備共同體性質的關鍵因素,幾乎無可稍稍忽略。亞洲民眾劇場連線在對應這個「場域」的同時,共同付出的心血,是有目共睹的事實。值得提出來討論的,應該是「場域」如何與「共同體」產生辯證關聯的要點。從這樣的角度出發,交流是以表演呈現為主體,或以重視過程的互動為主體,又或兩相辯證產生的結果,才是得以被討論的課題。
因此,亞洲劇場連線是區域共同體在發生過程中,所產生的對話機制,既是「發生的」,也是「現場的」,更是「當下的」!在區域對話的身體行動過程中,超越了個別劇場藝術家的參與,更有別於以國家作為單位的競比或動員。
這樣的思維底下所形成的互動關係,是以參與者相互間的互動與對話,作為考量基點。藉此達成區域共同體的彼此關照與看待。
這同時,也在這前提下,針對表演與觀眾間的互動,展開對話式的交流。亦即,不僅僅展現演出成果,而且在觀眾面前,將形成演出的方法與美學並呈於公共空間,即劇場中。
而後,與現場觀眾建構對話關係。
這裡就是羅陀斯
馬克思(Karl Marx)在〈路易.波拿巴的霧月十八〉(“The Eighteenth Brumaireof Louis Bonaparte,” 1852)中寫到:當無產階級革命把敵人打倒在地上,好像只是為了要讓敵人從土地裡吸取新的力量,並且更加強壯地在它前面挺立起來⋯⋯而當革命再三退卻至無路可退時,生活本身會大聲喊道:
這裡是羅陀斯,就在這裡跳躍吧!這裡有玫瑰花,就在這裡跳舞吧!
這意味著,無產階級革命,從來並未在一道陽光路上順理成章,而是充滿著荊棘與坎坷,從馬克思的時代直到今日,未曾鬆解。如果,從這樣的角度,轉進對於亞洲民眾戲劇的觀察,這三十年來,差事劇團走過的復甦第三世界劇場的功課,從「美學性」到「民眾性」的辯證,取得了怎樣的路徑與成果?恐怕是一件,相對來說,令人感到無比嚴峻的考驗!
我把這樣的考驗,留給自已,留給曾經共同工作以及現在仍共進的劇場夥伴們,也一併依此探望亞洲民眾戲劇的未來。若因此要給出一丁點的心得,恐怕就得再引查巴達民族解放陣線的副司令馬可斯,在叢林中,詢問原住民長老安東尼奧老人,所獲致的智者之語「從未抵達,從未放棄」了!
最後,容許我以一首為紀念馬克思誕生二百週年(2018)的詩:〈這裡是羅陀斯〉作為本文的結束。詩中的重要幾行,是這樣寫的 ─
這裡是廣場,這裡是巷弄
這裡埋有著共同的魂
在這新世紀的宣言
始終未宣告誕生的日子裡
你說:在革命的旌旗下
曾經倒下的敵人,好似在土裡
吸取更多擊垮我們的力量
所以,這裡就是羅陀斯,在這裡跳吧
所以,這裡就有玫瑰花,在這裡舞吧
然而,「這裡」是哪裡?「這裡」已經不是地域上稱作本土或在地的哪裡了!這裡,既廣泛且準確的指涉著「南方」這樣一個符號性的空間。它本身就是一種第三世界精神的場域:既是民眾(更準確地說:諸眾)日常的時空,也是跌落深谷的民眾,從滿身泥濘中,站起身來的時空。
所以,劇場能改造世界嗎?與其以回答為結束語,到不如看作問題的開始⋯⋯
- 參照趙剛對〈夜行貨車〉的分析,這裡的「南方」,非僅本土主義底下的南部,指涉的當然是左翼世界觀底下的第三世界。見趙剛(2017)〈戰鬥與導引:夜行貨車論〉,《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》第6 期,頁101-128。
- Benjamin, Walter. 1970. “The Author as Producer.” New Left Review 1 (62): 83-96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