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騷動歷史 「墓地劇團」自「新秩序」至改革後的展演表現

騷動歷史
「墓地劇團」自「新秩序」至改革後的展演表現

安筱霏(Ratu Selvi Agnesia)、丁東(Dindon W. S.)|著
吳庭寬|譯

導論

這篇文章試圖闡述「墓地劇團」(Teater Kubur)1983 至2018 年間,成團三十五年的歷程。墓地劇團在「新秩序」時期(New Order Era,1966-1998)作為抵抗形式之批判社會、政治及文化生態的作品中,最重要的是被稱作「鐵之三部曲」(Trilogi Besi)的《狗馬戲》(Sirkus Anjing)、《13號按鈕》(Tombol 13)、《玩偶戲》(Sandiwara Dol),這三齣劇作對高壓的新秩序政權時期的政治社會狀況提出批判。

在改革時期(Reformation Era),墓地劇團生產出《On-Off:破屋》(On-Off: Rumah Bolong)與《阻塞裝置》(Instalasi Macet)這幾部重要的作品。墓地劇團開始以更普世的主題來解析不同的政治社會狀況,即對土地、環境、都市、雅加達都會、資本主義、基本教義派以至於全球化問題提出質疑。

墓地劇團是個「社區劇團」(teater kampung)。從社區劇場開始,劇場得以反映每個時代之歷史的演進。墓地劇團歷年來的作品,總是與印尼社會、政治的時代歷史有關。這篇文章將談論墓地劇團在幾部作品中所提出之家庭、社會、國族上的課題。

本文將探討,墓地劇團「尋求無法預期之可能」的身體劇場方法,如何成為其主要美學?其作品中物件的使用如何作為具有意義的語彙?最後,對導演丁東而言,墓地劇團最重要的本質,是賦予見證與批判力。劇場猶如鏡子,能啟動社會的批判力。

《On-Off:破屋》與墓地劇團之家

家是自我,家是家庭,家是民族,家是文化,家是我們最親近的環境,家也是我們無法被任何人取代的認同。這是墓地劇團導演丁東對《On-Off》象徵意義的解釋。

2016 年1 月20 日週六,墓地劇團啟程前往印度的前一天,劇團在自己的家 ─ 位在東雅加達干東墟(Jatinegara)地區的柯伯公墓(TPU Kober)─進行排演。墓園中央有一方劇團用來排練的空地。在印尼被民眾視為神聖且可怕的墳墓,卻成為劇團排練的典範(role model)。在印尼,可說唯有墓地劇團敢在這種地方排戲與演出。

墓地成為劇團與居民建立密切情感連結的場所,社區婦孺的參與證明了這點。接近開演時間,居民接踵而來。從中午便開始,到開演時都沒有停過的雨,絲毫沒有減低觀眾想觀賞表演的忠誠。觀眾專注地看著戲,或站或蹲,或撐傘或以塑膠袋遮住頭。這是雅加達都會區特有的景觀,而非在舒適雅致的表演場館可以見到的。

《On-Off:破屋》(2016)劇照,東雅加達柯伯公墓(墓地劇團提供)

《On-Off》實驗性的劇場舞台,以直立的竹子,在柯伯公墓中央圍出類似半圓的結構,以搭建舞台。竹子的線條代表雅加達的高樓大廈,將近兩個小時,一幕接著一幕,搬演著賦予家的象徵意義的場景。

「失去門窗的家是一種警訊」,導演丁東解釋這齣劇的概念。《On-Off》的出發點是對由安迪.伯沙馬(Andi Bersama)所飾演的主角薩爾孟(Salmon)的家庭,提出關於家的疑問。薩爾孟努力地避免讓家人受到外來威脅的影響,像是現代化、享樂主義、資本主義,或是那些會摧毀家庭信念結構的「蜜糖」(人造甜劑)。

無論薩爾孟如何賣力反擊,外來「文化」的變化與那些蜜糖,卻是越發強勢。模型飛機、炸藥、步槍及大號的西裝,象徵著蜜糖與外來文化,毒害著薩爾孟的妻子、兒子薩爾敏(Salmin)、孫子瓊恩(Jhon),而作為最後抵抗,堅持傳統與信念的奶奶,也無可倖免。薩爾孟的房子與家人一個接著一個淪陷,信念的基底被動搖,而其結構也被摧毀。1

根據丁東的說法,《On-Off》中的房子代表著家庭與國家。房子破了洞,被連根拔起,門戶洞開,而遭象徵著唯物主義、基要主義、資本主義、全球化的野獸、野狗闖入;其後果是意識的破滅,為了追求夢想,有的人成為海外移工,有的成為恐怖分子,唯有奶奶跟孫子守護著家,也守護著文化與國家。

墓地劇團的《On-Off》曾在日本東京的世田穀公共劇場及雅加達的薩里哈拉劇場(Teater Salihara)演出。2016 年1 月26 至30 日,《On-Off》在北印度的「巴雷利國際劇場節」(Bareilly International Theatre Festival)演出,而巴雷利這座城市,以誕生濕婆神所著稱。

在漫長的歲月裡,《On-Off》始終由初期幾位演員演繹薩爾孟的家庭,主要演員有安迪.伯沙馬、艾莎(Aisyah)、札吉拉(Zazila)、雅爾汀.阿達(YardimAda)、思麗.庫瓦蒂(Sri Kuwati)及艾迪.穆罕默德(Edy Muhammad),在演員的生活體驗中強化戲劇的過程是重要的。安迪展現了熟練的身體劇場能力,他的身體在行走、攀爬、與竹子互動時顯得靈巧。從十三位《On-Off》演員中,可以看見演員的再生,也看得見他們演出時的純熟。

承上,本文試圖反思這個發跡、發展於雅加達邊陲社群的墓地劇團的作品。

墓地劇團真正的家,是他們用來排練、展演、被觀看以及促使民眾參與的墓園。所以,墓地劇團真實的身分,是無法與社會、國家現況分離的自我。

墓地劇團的歷史

墓地劇團是個社區劇團,是一個位在東雅加達干東墟,柯伯巷一處墓園附近,以社區兒童活動社團為雛形發展的劇團。那時導演丁東因看到深陷毒品及犯罪的年輕人,其靈魂受到感召。慢慢地,由學生、失業者、流氓、中輟生、非正式部門工作者等組成的社團,也想搞藝術了。

一開始,他們的藝術活動是自發性質,而且沒有任何經費的,僅能利用回收品。他們主要為了慶祝獨立紀念日而演出,目的在於即興娛樂社區居民。居民的反應讓他們建立自信,直到經營劇團兩年後,他們試圖認識與理解:什麼是劇場?什麼是藝術?

丁東強調,最重要的是,「藝術是喚醒知覺的媒介」,而藝術也無法外於其所屬環境。

1983 年7 月13 日,墓地劇團隨一場由丁東創作、指導,較為成熟的戲劇表演《戲中戲》(Sandiwara atas Sandiwara)成立。為什麼叫「墓地劇團」?因為大部分團員都住在墓園附近,也就是他們至今仍用來排演的那個墓園。

對導演而言,其他理由則是,在墓園裡排演,可以向死者學習。「如果我們不重視生命,那我們還能在死後留下足跡嗎?」

自第一場表演開始,他們持續著規律的排練,直到1985 年,劇團決定參加「雅加達戲劇節」(Festival Teater Jakarta),這是印尼歷史最悠久的劇場活動。作為領導的丁東,提出團員需要連續六個月每天排練的要求,無法勝任的人,最好別加入。這樣的規定其實只是丁東用以勸退他們參加劇場節的理由,然而團員們非常努力地克服導演的要求。

Kucak-Kacik(1987)節目單(墓地劇團提供)

他們的首演,是阿里芬.C.諾埃爾(Arifin C. Noer)的劇作AA. II. UU,於1986 年2 月19 日在「伊士麥爾曼蘇吉藝文園區」(Taman Ismail Marzuki)的演藝廳演出。AA. II. UU是由電視劇改編成舞台劇形式的劇本,講述關於一個大學想要念歷史的孩子,但父親要求他選有商業價值的系所。最後這個孩子絕食抗議,把自己鎖在房間,家人陷入恐慌而研擬對策,甚至是充滿干預的骯髒詭計。這齣寫實的喜劇,充滿著家庭的意義。2

這場首演隨即贏得最佳團體的獎項。墓地劇團在往後幾年還在伊士麥爾曼蘇吉藝文園區的環形劇場(Teater Arena)演出諾埃爾的劇作 Kucak-Kacik(1987)與 Kapai-Kapai(1988)。丁東演繹諾埃爾的作品,從易懂寫實的AA. II. UU,到比較具挑戰性的劇本,如 Kucak-Kacik 及討論人際疏離主題的 Kapai-Kapai

這三次演出,墓地劇團都榮獲冠軍。每次只要有表演,整個社區的人也必定到場觀賞,而且他們樂於捧著獎盃,一同慶祝。

戲劇節之後,諾埃爾的劇本已無法滿足丁東與其他團員,而想自己創作劇本與表演。墓地劇團開始透過題材與美學的探索,尋找劇團的身分。

「鐵之三部曲」:《狗馬戲》、《13 號按鈕》、《玩偶戲》

在雅加達戲劇節連續獲獎的成就後,墓地劇團扎實地訓練了兩年後,發表了《狗馬戲》(1989-1990),作為劇團以舞台美學回應新秩序政權的政治社會狀況,以及覺察其身分的起始點。

墓地劇團意識到,藝術是生命對生命本身的抵抗。創造力並非僅是一面鏡子。需要膽識與勇氣來避免原地徘迴。3

「在新秩序時代,除了在雅加達戲劇節演出的作品之外,我還創作了『鐵之三部曲』─《狗馬戲》、《13 號按鈕》跟《玩偶戲》。選用『鐵之三部曲』這個名稱,是因為鐵代表了政權或統治」,丁東說道。

《玩偶戲》海報,1998 年在印尼十個城市巡演(墓地劇團提供)

劇場中有無法預期的可能性。在漫長的排練過程中,突然浮現「尋求無法預期之可能」這個句子,而鐵桶便是預期外的可能。這個鐵桶是《狗馬戲》主要媒材,也開啟了墓地劇團挖掘美學、探索美學,以觸及無法預期之可能的傳統。

為什麼以《狗馬戲》為題?馬戲團代表著吸引力,馬戲團表演總是吸引眾人目光。而「狗」這個詞,表示對政治腐敗的詛咒,狗也是權貴與新秩序政權統制的隱喻,善於搬弄權力的他們有如野獸。《狗馬戲》就字面來看是部諷刺作品,意義在於這些耍馬戲的狗也為了權力玩弄各種把戲。馬戲團是個神奇的地方,我們可以看到這些狗引人入勝地做出那些平常做不出,或不可能做出的花招。

在《狗馬戲》中也反映了社會層面的議題。許多到雅加達追求夢想的外地人,同時也因步入資本主義、貪腐而瘋狂。金錢在這之中無所不在。

接著是1994 至1995 年間在雅加達伊士麥爾曼蘇吉藝文園區、1997 至1998 年間在印尼十個城市巡演的《13 號按鈕》。這齣戲在丁東於荷蘭駐村五個月返印後開始演出。那時他受邀繼續留在荷蘭執業,不過他更憂心自己國家的問題,他必須回到抗爭騷亂的焰火中,當時學生正準備要發起運動。丁東回到印尼,在荷蘭「克勞斯親王基金會」(Prins Claus Fund)的支持下,開始了印尼十個城市的巡迴演出。

《13 號按鈕》首演於1994 年,那時丁東感覺人民無力反抗政權,他想不管如何,劇場至少能產生批判的力量。1995 年以前的社會、政治環境都遭去政治化,人們害怕談論政治,學生甚至不敢上街。

那一年,墓地劇團曾造訪東爪哇的外南夢(Banyuwangi)。人們議論著那些綁架、謀害他人的特務。瘋狂的新秩序政權下,人民可直接被槍決,直接被特務逮捕。丁東與墓地劇團確信,透過看戲,自然會引導他們想像新秩序政權的垮台。《玩偶戲》有句台詞說:「蠕蟲滿溢」(cacing menggeliat tumpah),這是人民團結的隱喻,而新秩序政權也隨後垮台。4

「這是我傾注在13 號按鈕上的不安」,丁東說道,1994 至1995 年《13 號按鈕》的演出,人民反抗著鐵牆,卻不斷挫敗,然而他想傳達的是,人民持續地以身軀抵抗,雖然受挫,但他們仍堅守著意志。「13 號按鈕」的意義在於,這個按鈕(新秩序政權)有一天終將引爆。《13 號按鈕》如同預言般,1998 年爆發開來,蘇哈托總統下台收場。

「鐵之三部曲」的最後一齣劇《玩偶戲》,談的是新秩序的衰敗垮台。這裡的「玩偶戲」是指,新秩序政權這齣戲,已不如以往權勢浩大,他們是狡詐、不知羞恥的「玩偶」,而這齣戲已失序,他們只是在瞞騙世人。

回溯「鐵之三部曲」,墓地劇團的創作,攸關當時的社會、政治及時代動態,並作為一種反抗的模式,賦予面對新秩序政權的批判力。

新秩序時期的印尼,尤其在雅加達,有許多異議性劇團,那時,新秩序與蘇哈托是他們的共敵。除了墓地劇團,還有納諾.利安迪亞爾諾(Nano Riantiarno)領導的「逗點劇團」(Teater Koma),他們時常在開演前遭軍方下令禁演。另外還有普圖.維查亞(Putu Wijaya)的「自立劇團」(Teater Mandiri)、倫德拉的「劇場工坊」(Bengkel Teater Rendra)與其他幾個在新秩序時代發出批判之聲的劇團。

丁東談起那個時候,雖然墓地劇團沒有遭禁,但他們對假裝來看排演的情報員也不陌生。他們不敢提到「蘇哈托」這個名字,講了必定會被逮捕。墓地劇團以身體劇場為媒介,各種隱喻也讓身體成為展現力量而不失批判力的策略。

墓地劇團中身體與物件的意義

當今許多劇場工作者將劇場視為新的戲劇型態。墓地劇團與丁東自《狗馬戲》開始,打破所有的劇場常規,試圖讓劇場成為一種另類的、新的戲劇型態。

身體是墓地劇團的重要方法。為什麼選擇身體?丁東說,身體是用來表現超越肢體語言之事物的工具,身體可以是隱喻,可以體現人性以外的各種表述,而身體也意味著人類的「獸性」。

身體可以以不如常人的肢體動作,展現出人類偽裝的場景。例如,當墓地劇團試圖表現人類獸性時,丁東必須以動物的形象進入身體。使用現實生活中的身體動作,是無法體現獸性的。為了表現出人的墮落與邪惡,身體必須被扭曲、被展延成新的身體,以表現恐懼。

身體的藝術可以描繪我們對野獸世界的想像,如《狗馬戲》與其他描繪獸性之作品中的野獸形象。

丁東應用的身體方法稱為「出-入」,即「On-Off」。「On」指的是人類日常生活中有意識的活動。而「Off」,指的是潛意識。

「On」與「Off」兩種表現,「On」指的是我們真實身體的日常活動,而「Off」是潛意識,如人因憤怒而失控的情緒表現。墓地劇團的演員們都得練習實踐「On-Off」,即意識與潛意識的表達。

墓地劇團的演員擁有悠久的身體傳統,最重要的是身體的訓練。排演時,毋須導演指示,演員們得自己活動身體。身體即興是墓地劇團的日常習慣。

演員亦是創作者,而不是導演的奴隸。創作者的傳統在墓地劇團被建立,演員思考、探索以成就自我的傳統,也避免創作者成為導演的產品。

丁東著實創建了一套演員自主的訓練方法,作為導演的他,只分享探索身體的基礎技巧與經驗。身體在劇團的訓練中逐漸成熟,而逐漸成為一個能出聲或合唱的身體。身體作為表述與習語的工具,必須不斷被磨練,直到身體成為一組精良的設備,丁東與演員們才會進而發展創意與構思。

尋求意外之可能

劇團在激發創作的初期,是盡可能地拓展身體訓練的空間。墓地劇團引入「尋求無法預期之可能」一詞。丁東相信,如果劇場實踐可以忽視疲勞的極限,並跨越過平常的界限,便能召喚直覺的智能。例如,排練三個小時後,已非常疲憊,墓地劇團通常會忽略疲憊的感覺,直至消失。爾後直覺的智能便會出現,這就是他們探尋的東西。

直覺的智能催生出更多的可能性,一如在《狗馬戲》中,演員們能不假思索地塞入鐵桶,他們在鐵桶中能滾動桶子,而不需觀望,也不會與其他演員相撞。他們身體躍進鐵桶,腳便隨即抬起。丁東言,在一般人的想像中,這是不可能達成的。然而,演員們已在鐵桶中排練數年,他們直覺的智能遂被訓練而出。

演員們年復一年在鐵桶中訓練,跨越疲憊的感覺,便能在意識的界線後方,發現潛意識中的能量。這其實是人在克服極限後才能釋放出來的儲備能量。總地來說,各種可能性都可以被挖掘,所以,當我們從不可能中解放自我後,才得以創造。

思考的智能只是種概念,但直覺的智能可以訓練而生,包括選擇表現形象與意義的物件,即是實踐直覺智能的成果。

最初,他們只是把鐵桶看做是一般的鐵桶。墓地劇團經常會在排練前打掃、清理垃圾,每天都有垃圾被丟進這些鐵桶中。時間久了,他們對鐵桶有了別於以往的理解:鐵桶可以成為輪胎、汽車、收音機、或是房子。直覺的智能只有在長久的訓練後才會顯現,也只有如此才會產生無法預期的可能性。同樣的,平常被用來當成座椅的箱子化為湖泊,被疊起來後,就成為《阻塞裝置》(2018)裡的浮村(Kampung Apung)了。長時間的練習後,劇團演員可以與物件對話,他們觀察桶子、板凳或竹子的線條、意義與功能,去開展對城市的想像空間。

即興、訓練、直覺的智能,是墓地劇團為尋求無法預期之可能性,而長時間訓練的產物。可能性取決於理解。精神上,我們為某事搏鬥的時候,就像是與上帝對話一般,無法知曉祂何時會給予我們靈感。劇場猶如修行(tirakat),是種漫長的禱告。

改革時期後的作品

1998 年政治改革後,墓地劇團產出了幾齣最好的作品,如Danga-Dongo,1999 年曾在雅加達與西爪哇省的萬隆(Bandung)、丹格朗(Tangerang)、茂物(Bogor)十所高中,以及2003 年在這幾個地區的十間視障學校巡演。

Danga-Dongo 是為盲人創作的作品。這個想法出於丁東為盲人感覺到不平,為什麼有視力的人才能觀賞劇場表演?他希望盲人也在感受劇場的概念上,參與演出。

新秩序時期的「鐵之三部曲」後,墓地劇團在2004 年演出《廁所裡的西裝》(Jas Dalam Toilet)。這齣戲在改革後粉墨登場,那時的總統梅嘉瓦蒂對許多政策提出批評,而人民對首次步入民主時代而欣喜若狂。

「人民感到興奮,民主成為瘋狂事,但人民仍然不知民主為何物。所有事物都在改革時代發生變化,民主被讚揚了,但人民還是不理解民主」,丁東解釋道。

那時,新秩序的影響仍然存在。在《廁所裡的西裝》中,民眾想要邁步向前,卻因恐懼而卻步,劇中有一幕正是如此呈現─演員不斷想往外走,卻一直退縮。劇末,人們如雕像一般,困於水泥中。這齣戲試圖傳達,人民不要讓舊時代的瘋狂與墮落重演,而要轉換成動量。為了不再重返過去,我們必須拒絕遺忘。

墓地劇團一齣戲總會演上好幾年,原因在於,「劇場不是工廠」,劇場不是工業,劇場需要長時間的排練過程才得以純熟。

再來是《On-Off》、《塑膠球猴子面具》(Topeng Monyet Bola Plastik)以及2009年2 月雅加達雙年展時,在「雅加達青年中心」(Gelanggang Remaja Planet Senen)廣場上演出的《X公里》(X Kilometer)。《X公里》講述的是雅加達彼此猜忌的外來移民的生活。演員們分別從家裡走出,在火車站、巴士站演出,最後聚集到同一個地方。《X公里》是一部多重結構的作品,而城市即是舞台。

劇團最新的作品是《阻塞裝置》,這齣戲是2015 年田野調查與工作坊的成果。浮村早先被稱作德柯村(Kampung Teko),位在雅加達西區珍加連(Cengkareng)的卡普克(Kapuk),將近三十年的時間,此地長久飽受水患之苦,同時淤積了大量的垃圾與浮游植物。

2018 年9 月14 日在伊士麥爾曼蘇吉藝文園區的「雅加達戲劇論壇」(DjakartaTeater Platform),墓地劇團展演了浮村的田野調查成果,命名為《阻塞裝置》。

丁東之所以將作品命名為《阻塞裝置》,是因為阻塞是一種不會變動的狀態,而裝置則像那些變成廢墟的、停工的或泡水的墳墓這類建造物。浮村的阻塞如同裝置,成為一個阻塞的建築結構。

《阻塞裝置》像是三十多年來積在這裡的積水,淹沒了墳墓,成為一灘湖水。浮村是一段被埋葬的歷史,而人民與政府好像也無力解決。政府想要蓋公宅,但人民只想要自己的家回復原貌。

有的房子浸在淤水中,屋主只好拋棄。但絕大部分的居民還是忍耐著,不斷將屋子撐高。受難的兩個孩子,也在劇中被呈現。

政府表示,浮村的水位下降將招致不幸,但實際上,浮村正因卡普克美居(Kapuk Indah)富人社區的建造而成為環境災難。人民為環境、工業區及富人社區所擊敗。

最後,三十五年來墓地劇團從原先的社區劇團,到後來為了抵抗不公義而進行反抗行動。墓地劇團為每個政權提出「見證」,為了讓劇場貼近人民與國家,成為歷史紀傳的參考。墓地劇團也見證了社區劇場向國家賦予和傳遞的批判力量。

 


  1. Agnesia, Ratu Selvi. 2016. “Rumah dan Jati Diri Bangsa yang Tergusur.” ( 被驅逐的家園和國族認同) Akarpadi News, January 26, http://www.akarpadinews.com/read/seni-hiburan/rumah-dan-jati-diribangsa- yang-tergusur
  2. 引自墓地劇團AA. II. UU 宣傳手冊。這齣戲經過一年的排練,於1986 年2 月9 日演出。
  3. 丁東訪談,墓地劇團社區,2018 年12 月。
  4. 丁東訪談,2018 年11 月。